我记忆里有这样一个地方，它是我无法回避的，一个幽绝囚禁的所在。那里的鸽子都飞的特别低，那里的树郁郁葱葱繁盛到如吸收了生命，遍布跋扈飞扬的阴影。那里的屋檐仿佛就压在头顶上。唯独那里的人是颓唐绝望的，许多苍白的片影飞来飞去。在梦里我滑个坡就能到那里，实际上是有些距离的，隔了很远看，那些红砖房就像解放前的炮楼那么格格不入，那些砖瓦是经历过时间的，透着苍黑,转角是被无数人磨砺过的粗糙。也许会冒出很多栀子花，很香很香，在附近也是出名的，有人偷偷进来摘些来卖，学校门口一个银发老太太是以此为营生，灰色手绢上摊着簇簇洁白的花苞。有时候我们会买一两朵，放在水瓶里，夹在课桌的缝隙里。戴在头上的，衣服荷包里的都嘲她是花痴，花很快就颓黄了，留下一点病态的余味。
小学的时候我好像踩着一层层灰色阶梯爬到了那个中心花坛，又顺着那个长年积水的滑滑梯跌落进去，一屁股都是脏水。我既是一个弱智儿童，也是一个怪胎。这是无数次考试考第一依然磨灭不了的印象。一直是一个十足的异类。就这样我懵懵懂懂地以联考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初中，我父母图近把我送进了湖滨二中，以应试教育和高压政策著称的一个中学。本来我的成绩完全可以进第一中学，那个到处是欧式苗圃，走廊，小天鹅湖浪漫主义建筑的学校，那里的学风要自由散漫的多，也开化的多。
暑假我母亲把我送到市一中，学了一个暑期的绘画，我完全沉浸其中了，在那里，风是自由的，连画板都浸透了绿叶草汁。接着，绿色颜料和水太多把画浸染了，像许多迷离的雪花，朦胧的松针，我想这幅画是彻底毁了。补习班的小欧老师拿起那幅画，却惊叹说我是个天才，问我怎么想到这种画法的。我完全不知所措，只知道那是一个意外。回家后很兴奋地告诉了我妈这件事，结果却因为把颜料弄到了衣服上红一块绿一块，被狠狠揍了一顿。我妈可一点都不照顾老师口中的天才。班里同学都是预备要升一中的，他们很爱调戏我，奇怪的没人再说我是怪胎。那时候小女孩流行穿公主裙，丝绸和缎带的，有的是在市面上买，有的是找裁缝订做。头发也辫很多，许多发光的发饰和发卡。我还记得我在绘画班穿的最后一件公主裙，金黄色缎面的，脖子有一个珐琅雕花头像，胸上缠绕着绿丝带蝴蝶结，很精致漂亮。暑期结束的时候，人像和蝴蝶结被调皮的同学暗地全给我扯掉了。升初中后那条裙子没再穿过，也穿不上了。以压箱底的形式告别了我的小学时代。
进二中之后我一直无法适从，立刻又恢复了缄默沉闷。没人注意到我，我就像被囚禁在阁楼的一个灰扑扑的人像。刻板，索然无味。我对着蒙了一层灰的镜子，哭着说，为什么要让我进二中，我想去一中啊。我知道我心中的那一块自由永远被扼杀了。我注意到了书房里一些古典画像，都是一些仙女，圣女，妓女，她们都是不穿衣服的，都是裸女。她们雪白丰腴的肉体弥漫着花粉的味道，泉水的气息，宛若神圣莅临的金辉。女人的身体是美而自由的，同时是不容亵渎的，只在这书上的方寸之地。我好像受到了启发，开始画一些很诡异的画。比如墨绿幽蓝的底色出现粉红色被污水浸泡过的女人像，人体的颜色我调了很多次才调到满意。后来有人嘲笑我这副画画的是女浮尸。女人的乳房和三角地带都很模糊，我隐约的知道，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要是敢画裸女会被视为大逆不道。那时我完全是一个精神漂移的存在，我父母忙着他们的生意没时间关注我，我外婆总是定时把饭放在我的书房和画室。我根本没空把目光投注于自己身上，上课的时候完全在神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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